作者: [日] 村上春树出版社: 南海出版公司出品方: 新经典文化原作名: 走ることについて語るときに僕の語ること译者: 施小炜出版年: 2009-1页数: 198定价: 25.00装帧: 精装丛书: 新经典文库·村上春树作品ISBN: 9787544242820 话虽然这么说,其实心中有数:甚多的人,认为与其每天跑一个小时,还不如乘着拥挤不堪的电车去开会。似乎坚持参加全程马拉松的小说家并不多见(并非完全没有,只是为数甚少),他们对我那“跑步小说家”的生活状态产生了兴趣。《跑者世界》在美国是一本阅读者甚广的杂志,所以在纽约也许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。 到了最后关头,我很想用尽最后的死力,加速猛冲,然而两条腿怎么也不肯往前去。我想不起来该如何运动身体。浑身的肌肉仿佛被人拿着锈迹斑斑的刨子在拼命刨挖一般。 终点。 在早晨的马拉松村咖啡馆里,我尽情享用了冰镇的阿姆斯特尔啤酒。啤酒诚然好喝,却远不似我在奔跑时热切向往的那般美妙。失去理智的人怀抱的美好的幻想,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是子虚乌有。 写出叙事宏伟的小说是和毒素直接面对面,需要体力 和 想法设法 获去一些能量。 并且坚信这是值得一做的事情,至少做比不做好得多。 写小说乃是不健康的营生这一主张,我基本表示赞同。当我们打算写小说,打算用文字去展现一个故事时,藏身于人性中的【毒素】一般的东西,便不容分说地【渗】出来,浮现于表面。作家或多或少都须与这毒素正面交锋,分明知道危险,却仍得手法巧妙地处理。倘若没有这毒素介于其中,就不能真正【实践创造行为】。我为下面这个比喻的奇拔预先表示歉意:这,或许同河豚身上有毒的部位最为鲜美甚是相似。怎么想,写作恐怕都不能说是“健康的营生”。 所谓艺术行为,从其最初的缘起,就内含【不健康的、反社会】的要素。我主动承认这一点。唯其如此,作家(艺术家)之中才会有不少人,从实际生活的层面开始颓废,抑或缠裹着反社会的外衣。这完全可以理解。这样一种姿态,我决不会予以否定。 然而我以为,如若希望将写小说作为一种职业持之以恒,我们必须打造出一个能与这种危险(某些时候还是【致命)的毒素】对抗的免疫体系。如此才能正确而高效地对抗毒性较强的毒素,换言之,才能建构较为宏伟的故事。打造这种自我免疫体系,并将其长期维持下去,必须拥有超乎寻常的能量,还须【想方设法谋取这种能量】。但除却我们的基础体力以外,何处能获取这种能量? 诸位千万不要误会,我并非主张这种做法是作家唯一的正途。正如文学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流派,作家里面也有着形形色色的作家。每一个作家都拥有不同于他人的世界观。他们选取的题材各不相同,锁定的目标也彼此相异。对小说家而言,唯一的正途云云其实不存在。我认为【强化“基础体力”】,乃是完成更为宏伟的创作不可或缺的准备,并且【坚信这是值得一做的事情,至少做比不做好得多】。而且 —— 尽管这一见解平庸之至 —— 正像人们常常说的那样,但凡值得一做的事情,自有值得去做甚至做过头的价值。 如欲处理不健康的东西,人们就【必须尽量健康】。这就是我的命题。甚至说,连不健全的灵魂也需要健全的肉体。此说颇有些自相矛盾,却是我成为职业小说家以来的深切感受。健康与不健康的东西绝非冰火两极,亦非针锋相向。它们相互补充,某些情况下自然地包于彼此之中。盼望健康的人往往仅仅思考健康的事情,不健康的人则单单思考不健康的东西。这样一种偏颇,不会使人功成正果。 年轻时写出优美而有力的杰作的作家,迎来了某个年龄,有些人会急遽地呈现出浓烈的疲惫之色,可用“文学憔悴”一词来形容。写出的东西也许依旧很美,其憔悴或许也自有韵味。然而其创作能量日渐衰减,却是一目了然。据我推测,这恐怕是他或她的体力已然无法战胜毒素了。此前,肉体的活力自然地凌驾于毒素之上,过了巅峰期,便逐渐丧失了免疫功能,难像从前那般进行主动的创造了。想象力与支撑它的体力之间的平衡,业已土崩瓦解。此后,便只能运用旧有的技巧和手法,利用类似余热的东西,将作品的轮廓打磨齐整而已。即便委婉地说,这也绝非欣悦的人生旅程。有些人甚至在这个关头自绝性命。还有一些人干脆爽快地放弃创作,踏入殊途。 如果可能,我很想避开这种“憔悴方式”。我心目中的文学,是【更为自发、更为向心】的东西。自然而积极的活力必不可缺。在我而言,写小说就是向险峻的高山挑战,是攀登悬崖峭壁,经过漫长而激烈的搏斗之后,【终于踏上顶峰】的营生 —— 或是战胜自己,或是败给自己,二者必居其一。我始终牢记这种【意象,来从事】长篇小说的写作。 人有一日总会败北。不管愿意与否,伴随着时间的流逝,肉体总会消亡。一旦肉体消亡,精神也将日暮途穷。此事我心知肚明,却想把那个岔口 —— 即我的活力为毒素击败与凌驾的【岔口 —— 向后推迟】,哪怕只是一丁半点。这就是身为小说家的我设定的目标。眼下我暂无“憔悴”的闲暇工夫。正因如此,即便人家说我“那样的不是艺术家”,我还要坚持跑步。